校園裡種滿了杜鵑花,但熙熙攘攘來往的學生當中,有誰曾記下今年第一朵杜鵑花開在哪一個日子?是在「淡淡的三月天」裡的一天?還是在二月的一個該冷不冷卻稍微嫌熱的日子,它就迫不及待地綻開了呢?南部的朋友告訴我,今年的鳳凰花似乎也提前為古都穿上嫣紅的裝扮!
日子是有點奇怪,因為不但花香跑在春天的前面,連樹林裡的鳥語也都在冬天未了時,就紛紛報告春天的腳步已經提早到達了。看來,四季的規律已經有所變動,而自然界的反應也相當明顯,因為確實有一股力量,驚動了大地上的萬物。但對於眼前的這些變化,大多數的人往往懵然無知,他們感受到了變化,卻不知變化的意義為何?直到有一天...
還好!我們有理查.菲特(Richard
Fitter)這樣的業餘科學家,他是道地的專業自然觀察者,非常仔細且持之以恆,準確把觀察到的事件記錄下來,分門別類寫在日記上。半個世紀以來,他晃盪在英國牛津郡的四周,記下了每年開春的第一朵花、第一聲鳥叫、第一隻破繭而出的蝴蝶等等與時節有關的動植物行為。他分出387種英國的植物,把它們整理成冊出版,但他從不自認為是「夠格」的科學家,也從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的名字會出現在世界著名的《科學》上。論文是有關全球變遷中的溫室效應,由理查和他的兒子阿拉斯泰爾(Alastair
Fitter)聯名發表。阿拉斯泰爾是約克大學生物系主任,他把父親47年來的記事賦予科學涵義:自然界的歷史,變成全球化溫室效應的見證。他父親的東看西瞧,原來是先知的腳印!
因為父親的記錄非常完整,且橫跨半個世紀,兒子才有足夠的數據去計算各種植物每年開花的時間。他們很快就算出牛津郡有16%的花種,在1990年代明顯提前了開花時間,甚至有些通常在3月才開花的花種,竟然在1月就開了,足足提前了55天。鳥呢?記錄上的趨勢清楚指出,每年第一聲鳥鳴也是逐年往前。最有趣的是,候鳥北返的地點居然也逐年北移,顯示北方的寒地也越趨溫暖,怪不得去年3月北極海的冰山崩裂了一大塊。
大地是越來越暖和了,這已經是不辯的事實。當政客仍在辯論到底有沒有全球性的溫室效應,工業鉅國仍然不願發出「減低二氧化碳」的宏願,生物界早已從冬眠中被熱醒了。北移的動植物生態會影響原來「在地的」動植物生態,一場「適者生存」的戰鬥又將開始。當然,有些物種會適應得很好而得以繼續繁衍,有些則會從地球上消失。它們的命運必然影響人類的生活,所以我們哪能掉以輕心?
菲特父子帶給我們很多啟示。首先,任何人只要有心觀察,仔細記錄,並持之以恆,則一項看似休閒的活動,也能為科學留下大量有用的數據。第二,單有記錄,有很好的分類,還不能稱為科學,必須要佐以學理的綜合解釋,才真正走入科學的殿堂。第三,各門各類的科學成果,不但要各自累積,更要在共同的邏輯思維方式下,形成系統的知識。唯有這樣,才能同中求異,異中求同。第四,見微知著原是科學的本意,若能跨科探源,則生命才能有更深更廣的涵義。
花開花落,鳥來鳥返,構成生活的韻律。現在又是仲夏蟬鳴的時節,你也許感到今年熱的日子特別多;你仔細聽聽,今年的蟬鳴有沒有早來了一些呢?
作者:曾志朗(中研院副院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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